子博@天使小茶
wb@-芋泥椰椰脆脆奶芙茶-

-我一生的爱与光明,都在于此。

【黄少天x我】诚不欺我

✔古风paro,别问问就是架空(历史知识离家出走了

✔全文1.1w 今生篇:《我等在光影斑斓的初春》

 

 

 

<<<<<<<<<< 

 

 

[01]

 

“娘子,娘子——”黄少天大剌剌地闯进来,不理会小二,径直走到掌柜的面前,胳膊撑在柜子上,下巴托着脑袋,“给点钱买酒嘛……”

掌柜的正在看账本,头也不抬,只挥挥手招呼掉了一旁杵着的左右为难的小二,小二得了令飞快跑到门口去继续迎客了。

掌柜的眼神仍落在账本上,抬手却是敲了敲旁边的茶壶。

黄少天得了令,也像那个小二似的狗腿,连忙倒了杯茶递上来。

掌柜的接过茶杯咕噜噜喝了个干净,这才慢悠悠地看向黄少天:“没成亲呢。”

掌柜的合上账本塞进柜子里的暗格,又去后厨交代了几句。

黄少天跟在她后头叨叨叨地说了些估计只有进进出出端盘子的小二听了那么一两句,反正后厨里忙忙碌碌的厨子和正拉着总厨交代事情的掌柜肯定是一个字儿都没听。

掌柜的从后厨里出来,又在一楼的堂里溜溜转了一圈儿才走,门口的客人们还排着长队,掌柜的背着手从长长的队伍旁走过,时不时朝客人们微微颔首,露出隐晦而得意的笑容。门口负责安抚等待的顾客情绪的小二此时都站成一排,规规矩矩地喊着“老板再见”。听了这声小二们的招呼,队伍里有些许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也有些许熟客和前后的人们交谈起来。

掌柜的挥挥衣袖,也不回头。

 

“好了,找我什么事?”掌柜的这会儿才和黄少天搭上第二句话。

“没钱了。”黄少天摊摊手,然后拿出钱袋倒过来,空空如也的。

他露出自己仿佛倒了个寂寞的表情:“真的没钱了,一颗字儿都没有了。娘子……给点钱买酒嘛——”

黄少天着了一身蓝衫,腰间系着的腰带中央镶了块玉,远远望去在日光下盈盈流转。发髻也梳得整齐,眉宇间落了些树叶的剪影,倒衬得他多了几分清秀。腰带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飘逸的衣角真有些公子如玉的味道。

不过这都得基于他不开口。

“娘子……娘子——”

黄少天这会儿没带佩剑也没拿扇子,穿得一身书生气,却扯着一个姑娘家的手臂央着人家,张口就喊“娘子”,目的是要钱买酒。且不论他腰带上那块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价值连城的玉值几坛酒,先是说他拉着的这位姑娘就来头不小。

京城里唯一被官家指定的、最大的皇商家的小姐,是独女,那自然也就是家产唯一的继承人——这可是京城里的名角儿,不知她相貌的或许能一抓一大把,不知她名号的大概只有这年新出生的还不会讲话认人的小婴儿了。

不过这名角儿除了名在背景,她本人也挺能的。据说他们家全府上上下下都是这么评价大小姐的:“哟,您可别说咱家没少爷了,咱家就是有少爷,也难从小姐手里抢到半分家产。”

“这话怎么说?”

“咱不说这京城里有多少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了,就是个勤勤恳恳的普通百姓拿了这硕大的家产,也多半是坐吃山空,哪能像小姐似的?烟酒铺子茶馆青楼都给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连同那最重要的和西域的茶叶生意、瓷器生意,您当谁都有小姐这个才能呢?您没看我们老爷成天笑呵呵地不管事儿了,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了呀。我要是老爷,有这么省心的闺女,有儿子我也不给他!”

如此看来,这位掌柜的,的确名震京城。

这样一来,这位姑娘的婚配也是众所周知了:尚待字闺中。

那怎么黄少天又在街上扯着人家的衣袖喊“娘子”,央着人家要钱呢?

 

得亏是这会儿街上认得这位姑娘的相貌的人不多,认得黄少天的就更少了。

“说多少遍了,没成亲,”这姑娘扒拉开黄少天的手,“别乱叫。”

黄少天哪儿是听话的主儿,立刻又抓上去不撒手:“真的没钱了,给点酒钱也不行吗?我堂堂一代大将军连酒都喝不起,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哟……”姑娘虽然嘴上反驳着黄少天,但事实上只是欲拒还迎的那点儿意味。黄少天再攀上来的手她并没有再拉开,说着没成亲,脸上却满是笑意。弧度并不明显,笑是从眼里绽开的,像朵栀子花,悄无声息地、偏要让人拐个弯才能寻到香气源头。

“您还会喝不起酒?”姑娘明明眼里包裹着浓浓的喜,嘴上却还不饶人,“大将军哪回去铺子里喝酒我收过钱呐?”

又假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黄少天:“您这一身儿能卖不少钱吧?这衣衫是上个月刚出的新锻子,我才给送到宫里去,您这就穿上啦?”

“娘子——!”黄少天打断你,也不知是真恼还是假恼,竟然当街撒起泼来,“你给不给钱?我是真的没钱了!我总不能把衣服当了光着上街吧?”

“规矩点叫,没成亲。”姑娘轻咳一声收了笑意,背着手走得衣袂飘飘,就算身边没跟着小厮也让人看出一股子大老板的气度来。

“阿妤,阿妤阿妤阿妤阿妤阿妤!”黄少天这样子可比小厮狗腿多了,更衬出姑娘的大气来。

“知道了。”那姑娘点点头,不掏银子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走着,任黄少天跟在后头如何念叨,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今日的大将军没穿盔甲,一身轻衫常服把他身上那股凌厉的杀气洗涤得一干二净。将军征战沙场,常常头盔盖住了相貌,多数人都是看甲识人的。虽说这朝堂上将军也不少,厉害的有名的比比皆是。但像天策大将军这样当得上“第一剑客”的确实就他一人,一身蓝甲又最是与众不同,老百姓会认不出他的脸,但绝不会认不出他的盔甲。

于是也鲜少人见过他的样貌,就这样随意地走在街上倒安全得很。更别提这一身书生款款的衣衫,把他身上的逼人戾气褪得一干二净。当然也很难有人猜到,本朝鼎鼎有名的大将军会是这般模样——没羞没臊地拉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街拉拉扯扯,原因是他没钱买酒。

 

不过我倒是清楚得很,而且我知道的不仅是这些。天策大将军没打仗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练武的时候、逛街的时候,只要是他在京城的时候,我全都知道。这种当街撒娇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就只是小菜一碟吧,鲜少像这回一样如此明目张胆罢了。平日里多是暗地里逼在人耳边,不会喊得路人都知晓。

倒也……还蛮可爱的。

 

今日的黄少天着实风度翩翩,腰间的那块玉更是点睛之笔。

白璧无瑕,柔光流转。

 

我是秦仕妤,皇商秦家的独女。

他是我的心上人,叫黄少天。

 

 

 

[02]

 

“哟,将军又来啦?”我爹坐在院子里喝茶,瞧见我和黄少天回府,笑呵呵地打招呼。

黄少天可不见外,三两步跨上去在我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一老一小就坐在院子里瞎扯。我爹不招呼我,我也懒得理会我爹,径直先去了自己房里换衣裳。

今儿是每月去京城的酒馆铺子里查账的日子,我穿得严肃了些。虽然我是个姑娘家,但手里可管着京城最大的生意、以及咱朝廷和西域的生意,大老板的气度那是必须有的。不过我是真不爱穿这深色的裙子,显得我老气横秋的。

我换了套青色长裙,出来的时候俩男人还在那儿喝茶。

 

“还不娶呢?”这是我爹,吊儿郎当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来像是在嫁女儿。

“我还想问您呢,还不嫁呢?”这是黄少天,不过他的话肯定不会只有这么短,“再不嫁,我们营里的小兄弟们都要张罗着把妹妹姐姐的介绍给我了。”

“这你得问她去,又不是我嫁。”我爹根本就是个吃瓜群众,一点儿没有面对要抢走自己贴心小棉袄的男人的敌意,完完全全一副看热闹的语气。

 

摸良心说,我真的是个称职的贴心小棉袄。

我娘去世得早,那会儿我家生意还没做起来,穷得很,我娘是没钱买药给病死的。从那以后我爹就发奋图强,发誓不能再让我受这种委屈。他没再娶,于是我家就我这么一个独苗儿。我跟着我爹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识字算术都是那会儿学会的。我爹看我肯学,也不再想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事儿了,什么都教给我。我还蛮开心的,赚钱啊——谁会嫌钱多?

不过我爹这么早就把一大摊子事儿交给我是我没想到的,本以为我要等他死了才会继承家产。

“懒得动了,”我爹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能跑就都替我跑了吧。”

我刚要反驳他明明正当壮年,结果他给我装眼花、拍马屁。

“你看,我这眼睛也不行了……看不清账本啦。”

“我最厉害的就是培养了我女儿,不交给你交给谁啊?”

我假装感动地点点头,并且表示自己会很懂事的。

事实上内心非常无奈: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想玩吗,过年那会儿在府里非要拉人陪你推牌九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行吧。

看我爹这么一天天笑着,笑出一脸褶子,让我去管事儿也不是不行。

 

贴心小棉袄我真当得不错,不过我爹在我的婚配问题上这么个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一度捉摸不透。

他喜欢黄少天这小子,我是知道的。其实是我爹先认识了黄少天,甚至可以说,是我爹让我和黄少天认识的。

 

 

我爹看见我换了衣裳出来,招呼我过去:“阿妤,快来喝茶。”

“聊什么呢?”我分明听见了,还是假意问了句,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适合在未来夫君和老爹之间聊的,我想他俩大概不会当着我的面儿插科打诨吧。

我爹说:“聊你呢。”完了,我好像低估了我爹的水平。

“还不嫁啊……”黄少天这会儿的语气可要比在我爹面前委屈一万倍,那声音像长了触手似的弯弯曲曲地朝人伸展开来,“我营里的兄弟说,要给我介绍他的表妹。你看你再不嫁,我要被别家姑娘抢了。”

“抢便抢咯。”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全京城能从我秦仕妤手里抢走的人,我敬她是个英雄。”

我爹哈哈大笑:“好啊!好!不愧是我们老秦家的人!”

黄少天吃了瘪,幽怨地看着我爹:“秦伯……秦伯——你怎么墙头草两边倒啊?明明是你先问我怎么还不娶的嘛!”

我听见他委屈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

 

 

 

 

[03]

 

黄少天师从蓝雨派,小的时候和国师喻文州两个人都在山上学习。那会儿的蓝雨派掌门人是魏琛老头儿,蓝雨派的书院本来是在临近边境的一座山上,不过魏琛那老头儿耐不住寂寞,总爱带着小徒弟们下山瞎溜达,他自己去买酒,小徒弟们就各自在街上逛玩。喻文州一般都是去书馆里转悠,看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话本有没有出新的,其他人则大多数是在小吃摊里流连。黄少天最奇怪,他喜欢到城墙上坐着。

起初他也和喻文州一块儿去书馆,不过他实在是觉得大片大片密集的方块字简直就是催眠咒语,少看会儿还行,实在是待不了太久。小吃摊裁缝铺胭脂水粉店他都逛遍了,越逛越觉得没意思。

最后发现城墙上最好玩。本来这城墙是不能随便上的,不过他拿着蓝雨的腰牌,蓝雨的掌门人又历代和朝廷交好,输送过不少有名的将军,守城的士兵倒也不会拦他。

这里的边境连接着西域,距离西部大荒漠也不过百里,此处的绿植大多矮小,倒是不怎么会挡住视线。黄少天常常往城墙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小短腿垂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在夕阳下投出一个长长的剪影。

无风的日子里能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绿意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逐渐消失,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是漫漫黄沙和橙红色夕阳交合的地方,如果这时候吹起一阵风,便好似把夕阳倒进了满是黄沙的大油锅里翻炒搅拌。

黄少天喜欢坐在高处看从远处慢慢向城门靠近的百姓们,有的是汉人,有的是西域人,他们像一只只行动缓慢的蚂蚁背着行李,一点一点往家靠近。也有从城门里出去的,这就大多数都是西域人了,他们的服饰鲜艳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只“花蚂蚁”。

他总在城墙上脑补大戏,把视野之内的人们以距离城墙的远近标上顺序,然后假装这是一场比赛,一会儿给2号加油、一会儿催1号怎么被3号给反超了,好几回激动地差点儿从城墙上掉下来。

他习武之人,轻功又是目前蓝雨弟子里头最好地,真掉下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但他真掉下去过一次。

 

秦老爷就是这会儿遇到黄少天的。

“啊——3号你要加油啊你看看你后头5号已经要赶上来了啊!快点走!”黄少天在城墙上激动地给3号那个背着大箩筐的老人呐喊,一脚踩空边从城墙上掉下去了。

他本想着赶紧蹬一脚城墙卸力,结果腿一蹬,墙没蹬到鞋子给蹬掉了。他哪儿遇上过这么尴尬的事儿啊,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呢,落下来的这么几秒就已经过去了。

“老爷——老爷——”秦老爷正在前头找通关文牒,忽然听见小厮大喊,“墙上掉下来个人!在这儿!把香料包砸破了!”

黄少天从一堆香料末里伸出头,他没被摔死,却是差点儿被满鼻子的香料味呛死了。

秦老爷回头,就瞧见一个小子盯着满头香料朝他挥手:“老……老爷?老爷……你好啊,我叫黄少天。”

 

秦老爷是个热心肠儿,听了他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儿以后,还是非要带他去城里找个郎中看看。黄少天没办法,只好跟着他秦老爷去了医馆。

“秦伯伯,我说我没事儿就是真没事儿!”黄少天从医馆里出来,故意扭了几下向秦老爷证明他没事儿,“您这下信了吧?”

秦老爷点头,低头瞧见黄少天腰间挂着的蓝雨腰牌,面露讶色:“你是……蓝雨派的弟子?”

“是啊是啊,我轻功很厉害的,”黄少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儿是不小心穿错了鞋子,这鞋太大了,可能是我师父的……”

秦老爷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挥退了周围的小厮,又瞧了瞧周围没人靠近,才弯腰凑到黄少天耳边。

那模样太严肃了,导致黄少天以为这位秦老爷莫非是什么蓝雨派的隐藏高手、这就要说什么暗语来验明他的身份,而后告诉他一些门派秘辛,从此助他走上巅峰。

黄少天紧张得手心冒汗,脑子里在飞快想着魏老头有没有告诉过他什么暗语。

“你们……收女弟子吗?”

秦老爷的语气无比虔诚。

 

黄少天先是一愣,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偶遇门派高手、掌握秘诀功法的美梦落空了,但是他接下来立刻意识到了秦老爷说的事情也并不比他做的白日梦差多少。

女弟子?女弟子!这可是比门派高手还要让全蓝雨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啊!!!

黄少天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脸憋得通红:“收收收!当然收!多大啊哪儿人啊漂亮吗学过武吗聪明吗啥时候来啊我喊师父师兄们一块儿去接啊!”

秦老爷茫然:“你们蓝雨派……收个弟子阵仗这么大吗……?”

 

 

那个女弟子就是我。

我爹怕我以后被人欺负,就想着叫我去学点武功,正好遇到了黄少天,于是就把那会儿正在城里客栈等他的我拉过去,让黄少天领着我们去蓝雨派。

不过说实话,我武功真的学得不太好,我爹倒也不是很失望,他只是希望我以后多些自保的能力,培养个武林高手什么的他还是没啥兴趣。

我在蓝雨派待了两年以后,黄少天嚷着要去当兵,我也就回了京城。

 

“我们会在京城再见的吧?”其实那时候我很舍不得的,但心里好像被一股滚烫的雄心壮志点燃了,我想着我的商场春秋,他想着他的将军伟业,倒是谁都没顾得上难过。

“一定会的!”我本来是想像往日一样拍拍他的肩,结果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黄少天身上的这件衣衫是我洗的,他上回穿着这件掉到泥坑里了,这家伙自己洗不干净。

“从你爹手里接过你的时候我就没想过和你分开,你可是你爹交给我的,我才不会还回去。”

“虽然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你要去做你的大老板,我要去做我的大将军。”

“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要是立了军功风风光光地回京城,你得去城门口接我!”

“阿妤,我会想你的。我还要娶你呢!”

 

我当时整个人在他怀里傻掉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知道我喜欢他,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因为毕竟我和蓝雨里每个弟子的关系都不错。就算有人看出我对他与众不同,那也可以解释为我最早认识他,熟悉些也正常。

不过事实上,我喜欢黄少天,也不是什么惊奇事儿。且不论黄少天是我从小到大正儿八经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就算我从小阅人无数、饱经沧桑,就算他是我认识的第一百零八个好汉,我还是会喜欢他。

蓝雨里有那么多五彩斑斓的男孩子,只有黄少天在我眼里是最特别的。

他真的很吵,但其实我也很吵。可他是那种能把我在心里腹诽的一万句全都大声说出来的人,我觉得这太勇敢了。尤其是有时候魏老头搞得一些莫名其妙的训练,他也敢说魏老大,虽然魏老大会罚他了,不过他还是会说,有时候是玩笑调侃、有时候是不服气。虽然是吵了些,但他身上那股勇往直前的劲儿,就算是夜里睡觉也是盖不住的——好吧,我承认我偷看过他睡觉。意外地规矩,笔直地躺着,睫毛又长又弯,偶尔会微微摇晃一下。可他虽然闭着眼,我却好像还是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像一片星空笼罩着我。

他太吸引人了。就像现在本来是最该难过的离别时刻,却被他搞得像歃血为盟的仪式,就差举着拳头大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好吧好吧,最后表白了,气氛还是不错的。

 

“这个给你。”我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一小块玉递给他。

“哇这是什么啊?”黄少天接过,那玉因为常年被我贴身带着,还散发温热,“啊不管是什么这就是定情信物了啊!还是暖的欸……是你贴身带着的吗?这就送给我啦?太开心啦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强行“定情信物”有点不好意思,“这是第一次和爹去西域的时候淘到的宝贝,卖玉的那个老奶奶说这玉和我有缘分,就送给我了。”

 

我没告诉他,这是西域一种具有传奇色彩的玉,叫平安玉。

是璞玉石最中心的那一小块儿,打磨之后要买进沙子里三年才会被挖出来,据说这样就有了土地公公的保命符,就算阎王爷要收,这保命符也能抵一些。

而我手里这块更特别些,是那个卖玉的老奶奶在自家院子里挖到的,大概埋了二十年之久。她当年有个儿子,也是想当大将军,于是奶奶就在院子里埋了块玉,打算三年后给他儿子做平安玉。结果没到三年儿子就战死,她也忘了这块玉。

我在街上遇到她的时候正好不小心碰掉了这块玉,奇怪的是从那么高的柜子上摔下来竟然没碎。老奶奶说我是有缘人,就送给我。

我不是西域人,对这种事情谈不上信不信的。

但我送给黄少天的时候,我是信的。

 

它可以不保我平安,但一定要保佑他。

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04]

 

“这就要走?”我站在城门边,把黄少天拉到一边小声问他。

“是啊,”黄少天竟然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沧桑,点着头对我无奈地说,“陈国突然猛攻边境,皇上要我快马加鞭赶去支援。与陈边境前些年本都由我守着,我这才在京城待了不足半年,就又起战事,就算皇上不要我去,我也会去的。”

“好。”我只是来送送他,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种莫名的心慌。

“没事的,虽然军报上写得十分危急,但我赶过去也还来得及。”黄少天安抚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瞪了他一眼,他便缩回了手:“……都要走了还不让我摸一摸啊?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多久呢……”

我叹了口气,心中那股奇怪的慌乱压不住,正在我胸腔里上蹿下跳。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进他怀里,仿佛能隔着盔甲感受到他镶在腰间的平安玉。

“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说出“好消息”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烧得滚烫滚烫的。也不知道是平安玉隔着盔甲烫伤了我,还是我自己心跳得太快。

 

 

 

其实送他出去打仗,和接他胜利归来这两件事儿我已经做得非常熟悉了。虽然这么多年没有成亲,不会在城门口明目张胆地等他,不过第一个把他拉出行列队伍讲悄悄话的总是我。这些年他大大小小的仗打得不少,天策大将军的职位也是他自己一步一步靠军功打上来的。虽然皇帝总说蓝雨二弟子的身份完全可以领个朝廷命官的职位,但他是不愿意的。

我本来应该很习惯的,关于他出去打仗这件事,我本来应该非常平静的。

 

但此时此刻我的胸口实在是太烫了,黄少天的军队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之内,只剩下一丁点儿碎末似的人影,我还是捂着滚烫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京城可不比西域边境,日光要被云层遮挡许多。当年在西域的我也不会觉得这日头晒得我受不了,此时此刻的我却感觉自己要融化在太阳底下。

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肆意蔓延的结果。

 

 

 

 

[05]

 

“小姐!小姐!”我执意要管家去取黄金,管家却不听我的话,“十万两黄金啊!咱全府上下可就只剩这些钱了……”

“这钱是我们家的,我还管不了了吗?”我反问他。

管家还要和我争执,我起身从他腰间抢回钥匙:“你不去我去。”

这钥匙本就是在我手里的,我是嫌十万两黄金太重,才让他领人去搬的。

 

 

虽然京城里仍然照常繁华,事实上却已经到了国家危难之际了。

我去钱庄的路上路过不少我家的铺子,小二们还是规规矩矩地和我打招呼,我心里却是苦涩万分。他们还不知道存亡危难,不知道母国陷入了一场极其混乱的军政斗争之中。若是知道了,怕也有不少爱国人士会站出来献忠义、献谋略,但也很可能就此丧命、人生终结。我想,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若是这朝堂上有绝顶聪慧的谋士,定然能拯救这场翻天覆地的斗争,若是朝廷百官都松懈,那也就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吧……

 

我前些天照例去给宫里送新茶和新瓷,面圣的时候才发现官家被绑架了。

绑架他的是出身嘉世派的刘皓,官居从三品,但从这官位上看,不算小了。不过由于出身嘉世派的老臣众多,内部斗争激烈,加上刘皓这人贪慕虚荣、功名利禄越多越好,才总不满意,总嫌自己油水太少。

但他竟然为了钱财地位做出和陈国串通一气、声东击西这种卖国之事是我没想到的。陈国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就驻扎在京城外,按照他们的计划本该是攻下京城和边境的陈国军队来个里应外合的,刘皓却在此时遇到了我。我估计他是心头一动就盯上了我家的钱,这才临时提出要和我做个交易。要我用四十万两黄金换十天皇帝的性命,这十天他不会让城外的兵杀进来,也不会干预朝政,但会派人跟着我和盯着皇帝身边的人,不能传消息出去。

“四十万真没有。”我坦诚地摊手,“加上铺子地契什么的可能有,钱庄里的现钱是真没有。”

刘皓本就是临时起意,这么张嘴一喊发现是有点儿多,竟然很快就妥协了:“那你说多少?”

“十万吧,十万我可以取。”我面不改色地砍了三十万。

“二十万!”刘皓的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周围的侍女都吓得颤颤巍巍地。其实我也很紧张,但我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他就会觉得其实我拿得出四十万,砍价是在骗他。

“二十万也没有。”我抬起头看他,一副“不然你就杀了皇帝”的无所谓的样子。

“行吧行吧,十万就十万。”他松了口,把剑收回剑鞘,“给你三天,三天后进宫见我。”

 

我没有任何他会履行承诺的把握,但这钱我必须得给。

我承认我利用了他临时起意的不成熟砍了价,不过事实上到了今天这一步,十万两和二十万两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我手里没军队,京城里也已经防备松弛,边疆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京城的守卫军调了不少过去支援。我虽和黄少天交好,但其他的将军我实在是不熟,且不论我就这么去游说人家信不信我,光是刘皓派来跟着我的人我都甩不掉——一是我武艺不够,二是就算我甩掉了也是打草惊蛇,更别提给其他人传消息了。

我倒是挺想传消息给上一任丞相叶修,这老头儿是个狠角色,是嘉世派的开山鼻祖,后来又创立了兴欣派,在朝廷里也算是人才辈出。不过他这两年隐退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但我找不到他人,也传不出去消息,除了给钱,别无他法。

但我也不会就这么乖乖把十万两黄金给他,我一个人哪里运得了那么多黄金咯。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如果黄少天能早点杀回来……

 

我转悠着手里的钱庄钥匙,感觉自己在做梦。

别说他了,就是在京城的这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除了我根本没人知道皇帝被绑架了。噢,我也不算朝廷官员,我是被勒索对象。

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又怎么会着急赶回来呢?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又梦到那天送他出城的时候。

那种胸口滚烫的感觉仿佛还没消失,被他的呼吸吹过、再被日光晒过、然后被平安玉烫过,最后再被自己急速上升的心跳炙烤。

 

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现在才明白,那场送别真的不同凡响。

 

不过我现在只能这么指望了。

我能做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十万两黄金分十天给他,我也能拖个十天。最好能有人察觉出不对劲,喻文州常去的那家书馆也是我家的产业,我趁着刘皓的人不注意已经留了信给小二,嘱咐他看到国师过来就要给他。叶修那边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多在街上遛一遛,万一遇到哪家将军的丫鬟或者侍卫能帮忙带封信的也好。

还有就是,祈祷黄少天能回来……如果不能及时回来,那至少平安吧。

商场里的弯弯绕绕我游刃有余,军政上的这些却是真的有点儿为难我。说不怕那是假的,这十天怎么可能只是皇上的性命?这分明就是十天全京城老百姓的性命,我心知肚明。

我怕,我太怕了。我还没成亲呢,我还不想死。

 

可我能做的就只是给钱,仅此而已。

 

到了钱庄看到一箱又一箱的黄金,我头一回觉得送钱送得这么迫不及待。

我希望刘皓履行承诺,至少今天拿了钱,今天不会变卦,那我能多活一天,全城的百姓们能多活一天,我能等到喻文州的消息,也就多一天。

 

江山翻覆的可能性就在这几十箱黄金里了。

虽然我依然觉得希望渺茫,就算我联系到了喻文州,就算文武百官都知晓了刘皓叛国的事情……京城空虚仍然是事实,陈国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轻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我一想到自己要死了,胸口那股滚烫的感觉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下去。

然后逐渐变凉,整个人像被泡在传说中的冰泉里,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碾过胸口滚烫的皮肤,有水汽在空中蒸腾。

 

我还没嫁给他,没有正大光明地站在城门口送过他、接过他。

没听人喊一声“将军夫人”,没住过将军府。

没喊过“夫君”。

更没领他去见见我的产业,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打下的万顷田园。

也没来得及和他看遍这大好河山,他为之战斗、为之守候、为之挥汗、为之流血的江山。

 

 

 

 

[06]

 

说实话,在这会儿见到黄少天我是很意外的,意外到一时间都分不清楚是我回光返照出现了幻觉,还是在这临死之际老天爷大发慈悲了了我这最后一点儿心愿。

黄少天满身是血地跪在我面前,血气浓重地冲进我的鼻间,呛得我想咳嗽,但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噢,对不起,也许是我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毕竟现在我腹间也在汩汩地流血。

 

今天是第十天,我来送最后一次黄金。刘皓本来对我拖延时日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无奈他拿不到密匙又不想太快和我撕破脸、怕我藏了什么后招,再加上十天本来是他给的期限,我也不算失信,于是就由着我一天一次地送。今天来的时候正赶上下朝,我在路上被喻文州撞了一下。

“见过国师。”我行了个礼。

喻文州特地上前来扶我,捏着我的手臂格外用力,我抬头看向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非常悠久,久到我都和他分别好久了,还觉得被他看着。

我想他收到信了,甚至有了一些行动。

这会儿我连走路的步伐都轻了些,一想到我拖延的十天时间起了效果,甚至都有点儿想笑了。

结果刘皓的动作比我预想的更快,他在收到黄金的那一时间立刻发动了命令——我果然没猜错,皇宫内部也有他的兵。

我握着腰间的匕首守到皇帝面前,痛心疾首。

刘皓真是不留情面,这好歹是生他养他的母国,他就这么为了别国皇帝许诺的高官厚禄而选择了背叛。

皇帝没想到我会留下来,惊讶地望向我。

“皇上,我学过一点武功。”我向他解释,声音却在止不住地抖。

 

我还是怕。

但我仍然紧紧握着我的匕首,盯着前方的刘皓和随时有可能冲上来的兵,努力回想着当年魏老大交给我的轻功和剑术。

——靠,我这会儿拿的是匕首啊!

看来在武功这方面,我确实没有举一反三那等天赋。

 

殿外很快就有厮杀的声音响起来,殿内却一直仍然僵持着。

我有点儿不太懂刘皓为什么不现在立刻把我们解决了然后去殿外大杀四方,毕竟这屋里的我和皇帝就算武艺高强也寡不敌众,更别提我一看就不算练家子。

他和皇帝在打嘴巴仗,我却没心情听。我手心里的汗太多,快要握不住匕首了。

 

殿外厮杀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过来汇报,刘皓急了,下令让侍卫们杀了我。

我和皇帝都有点儿三脚猫功夫,再加上我家来送黄金的几个小厮,大家都在勉励支撑。

我是最先被刺中的那个,刺我的那个兵毫不留情地从我身体里拔出剑,带着滚烫的还在冒气的血。

 

我倒下的时候看见黄少天左砍右砍,领着一众军队杀了进来。

他背光,盔甲染了一圈白晕,杀过来的时候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直到他冲过来抱着我,我才看清他不仅全身是血,连脸上也是血迹斑斑的。

他带回来的兵明显不少,殿内的场面一下就被控制住了。殿外的厮杀声响也小了许多,想来刚刚让刘皓等不来的汇报便是因为他回来了。

我想问他怎么不告诉我,忽然想起来喻文州今天告诉我了,果然还是国师有办法偷偷传消息过去。

我想问他边疆战事怎么样了,转念又觉得他人都已经到了,想来边疆战事不会比京城更危急了。

我想问他皇上还活着吗、刘皓抓到没,然后我努力睁大眼睛自己就看见了:皇上还活着,刘皓被绑了。

我想问他我爹有没有事,看着他满身是血估计也没来得及去我家瞧一眼。

我本来已经痛得浑身毫无知觉,只觉得呼吸不畅、眼皮和脑袋好像比十万两黄金还重,一欲张口,便又痛几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黄少天扔了剑,抱着我,急得大吼,“你快说啊!”

我要笑他,结果又因为太痛没笑出声来,估计是脸上表情太狰狞吓到他了。

他立马改口:“你没力气就别说了,别说了,太医来看你,太医会来看你的,你听太医的话……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声音逐渐变小,眼眶里迸出滚烫的泪水。

血和泪和着,顺着脸颊滑落到我脖颈间。

是凉的。也许是溅落的这一瞬间冷却了,也许是我将死之人的感官已经不准确了。总之是冰凉彻骨的,好像那天我忽然感觉到胸口那股滚烫的感觉消失了一样。

 

我抬起自己捂着腹间那个窟窿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想叫他别哭了,可我手上也满是血,于是我抬了一半又放下了。

黄少天估计是觉得我要死了,我放下的那一瞬间看见他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

我又想笑,想告诉他我还没死,但我抬手臂的动作也耗了些力气,笑得非常勉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他看见我还睁着眼,又滚落了几滴眼泪:“阿妤……阿妤,阿妤,阿妤,阿妤,阿妤——”

他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我。

 

我垂下来的手正好落在他腰间,我凭着记忆的位置轻轻摸了摸平安玉的地方。

他懂我。

“还在,玉还在,定情信物还在,我也还在,所以阿妤你也会在的。阿妤,阿妤……”

 

 

——西域人诚不欺我。

我满意了。

 

“夫君。”

我终于喊出声来。

这一声“夫君”耗掉了我所有的力气,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听到以后的表情,我的世界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

 

我知道,我死了。

 

 

 

 

[07]

 

朝廷后事我不再知晓,秦府如何我也无缘再管。

至于黄少天,反正阎王府里我是没遇见他,想来应该还活着。

平安玉诚不欺我,他应该会活得好。

 

他为江山浴血奋战了小半生,我终于也为我们的山河牺牲了一次。

这是他爱的大好河山,也是我心甘情愿用命守护的家国。

这山河寸寸金,也寸寸血。

 

我叫秦仕妤,我的心上人叫黄少天。

我是皇商秦家的独女,他是本朝的天策大将军。

我爱他骁勇、爱他所向披靡。

也爱他撒娇、爱他没羞没臊。

 

喊过夫君,也算少一点遗憾。

 

 

 

 

-FIN-

 

 

 

 

 

<<<<<<<<<< 

 

✔归档→【目录】阿生的茶铺

✔无奖竞猜:皇帝老头是谁!快来评论区讨论下!


评论(36)
热度(142)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木子茶生 | Powered by LOFTER